她不簪发的时候更显得年纪小,病过一场,昨夜又哭过,两颊的肉消减下去,那双眼睛不曾变,温温柔柔的,还是偶然和他对视的时候,会脸红。
至臻弯下腰,垂在木桶上方,让李昀用水瓢浸湿她的头发。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轻轻抚摸在她的头皮上,水流到侧面时会遮住她的耳朵,不让水灌进去。至臻回想,这似乎是他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帮她洗头,可动作娴熟的样子,好像已经做了很多次。
“离秋围不剩几日了,想不想去?”李昀将凌霄花熬的汁涂在她脑袋上,揉搓出一片细密的泡沫,可崔至臻一听秋围,连忙摇头,水甩到李昀的袍子上,他失笑,“这是怎么了?”
“我还记得春围那次呢,”顶着一头泡沫,崔至臻微微抬头,扶着李昀的膝盖,“人太多了,圣人,我害怕。”
李昀低垂着双眸,抹去将要流进她眼睛里的凌霄花汁,“这回不会再放你独自一人,你跟在我身边,扮作宫女也好女使也罢,总归不要离开半步,没什么好怕的,”他贴近她的脸,问道,“我从前鲜少问你的家中事,派人查探是一回事,你的想法是另一回事。至臻,若我如今问你,你愿意回答么?”
崔至臻点点头。
“你再回京,可还愿回崔家,看看你的父亲和兄弟姐妹?”
在崔府中度过的那段艰难的童年和少女时光,李昀了解,但尽量避免让崔至臻想起。陈年的伤痛无可治疗,他只能用新的快乐的记忆,冲淡那些日子带来的苦涩,可他绕过崔家将崔至臻占有是个总归要解决的问题,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,取决于崔至臻对他们的态度。
崔至臻犹豫片刻,稍微别过脸:“父亲公务忙,至敏与章淳养在前院,我没怎么见过……”
那便是毫无亲情,也无所牵挂。她善良,这样的话说不出口,还要用“公务忙”来替崔景找说辞。看她逃避的样子,李昀由着她去,摸摸她的脸,道:“知道了。”
您知道什么啊。崔至臻重新低下头,李昀开始冲洗黏糊糊的泡沫,盆中的水越来越浑浊,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李昀搭在膝上的袍角,绸缎金贵,不一会儿便被她抓得不成样子了。拧干水,李昀用青帕裹住湿发,总算完成,这样洗一遭,连他的衣服也湿了半截。
他看她呆呆的样子,就知道她心里又装了事情,“我不会降罪于崔景,但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,”崔至臻没什么反应,他低头闻闻她花香四溢的头发,把她抱在怀里,淡淡地把她心里那点愧疚感揽在自己身上,两个人都湿漉漉的,晒在院子里,一个晾头发,一个晾衣裳,“人生短短几十年,你我相伴尚且不够,怎么能匀出时间给他人,至臻慈悲,纵了我的私心吧。”

